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蔺靖】逆旅杂俎 灰狸篇

八段:

- 武侠AU

- 私设满天飞 努力避免ooc

- 说书人灰狸的故事 可当做上部·完


[ 灰狸篇 ]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背禄逐马者守穷途而遑,归禄见喜者名利双收。你信或不信,都得明明白白受着。命便是这么个不讲理的东西。我灰狸活这一大把年纪,生死见得多了,可唯一事忘不掉——元佑灾变。

惨,太惨了,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心底发颤。粱楚交界突发地震,丘壑坼裂,江水逆流,震灾又惹起瘟疫,一染十,十染百。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斗米可值万钱。人吃人啊!几万条命就在这数月之间归于尘土。京师遣使分往诸州赈灾,可级级扣押,到灾民手里的,半个窝头都不剩。饿红眼的直接上去把救济军生吞活剥了。皇城根儿底下的人人自危,只想着一人吃饱,天下不愁。

我是从那场天灾里死里逃生的,可您要问我元佑灾变怎么平的,我还真答不上来。说是有一神医自东方而来,悬壶济世,仿佛有散不尽的口粮跟药材。要不是一身鸦青,身边还跟个冷冰冰的小白杨,黑白无常似的,还真像极了琅琊山上药无求。


——可又怎会是他?悲兮憾兮,药无求早死在焰中归的剑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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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豫章郡西边的村子里。六岁那年,从边塞那片山上滚下来一个怪物,娘说叫瘟疫。

从村口那只小黄狗开始,先是口鼻生疮,然后溃烂,发热,最后窒息而亡。整个村子都是腐肉和苍蝇的味道,混在每天的树皮汤里,一口也喝不下。

我娘把我装进篮子里顺流而下,那时候她已经被瘟疫捏住了脖子,我听见她不停咽着口水,努力把喉咙撑开。

“活下去,别回来”



不知漂了多久,篮子卡在一棵躺倒的树上。像桥,河把森林分成两半,树又把两半连在了一起。

还真有人把树干当桥。头顶猛的一沉。

“哎呀!”

听到叫声的那人俯下身子,一身黑像个大头乌鸦,脚还踩在树干上。

“下去下去下去!”

他跳开得轻巧。

“嘿,桥底下还藏个人!”

然后他就把我捡回了家。



他好像很爱捡东西,回家的路上摘了一堆花花草草,跟我一起放在篮子里,一颠一颠的。

他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像是樱桃花的味道。



“你叫什么?”

他把篮子甩得像秋千,一点儿也不像拎个大活人。

“白犁。”

“为什么叫这个?”

“我出生那年大旱,家里的地都白犁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发现这个大头乌鸦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像盘了两束葡萄枝。

比我爹好看。
好看了那么一点儿。

只有一点儿。



“村里人都死光了?”

“嗯。”

“那你怎么没死?”

“我娘把我扔出来了。”

“算你命大,这个喝了。”

他把路上捡的草捣成汁儿,一碗绿糊糊伸到我鼻子底下。

难喝死了。



我叫他“喂”,他就把“喂”当自己的名字。他家肯定不住在山里,因为山里的人都戴个斗笠,汗衫卷到肩上,草鞋磨得能露脚趾头。

他穿的就像我爹给我讲的传奇话本里的大侠,十步杀一人,挥刀离去,人头落地那种。

可是他没有刀,只有一把破扇子,也不会飞。



我有一次问他到底是不是,他弹了我脑门,不疼,没劲儿。



“哪儿那么多大侠。”



“喂”说,他在等一只鸽子。

“鸽子?”

“鸽子。”

“这些天我在林子里见着好些鸽子。”

“不是那只。”

“鸽子还有不一样的?”

“每一只,都不一样。”

真是个怪人。



白天的时候他不在家,说去镇上听戏。

听什么戏?镇上人被瘟疫咬了,都把门关上等死呢。

回家时总是深夜,灰头土脸,嗓子哑得跟去了沙漠似的。

听戏能累成这样?

每天一篮子草背出门,回来时候一根不剩。

都被这头黑牛吃了吧。



有天早上我醒来,看见他又抓了一只鸽子扑剌剌放走了。

“是这只?”

“不是。”他转过头,嘴角扬起来,像一条窄窄的,我在金陵风物志里见过的小船。

“不过我们得走了,往北。”



我们路过了好几个村子,奇怪的是我没再闻到腐肉的味道。

然后我又闻闻“喂”。

还是那股樱桃花味儿。



“喂”带我找到一条湖,旁边都是山,走了好几天,这儿最安静,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倒是有松鼠和鹿。湖边居然有个空屋子,里面红帐熏香,像姑娘家住的。

这也是他家?



他继续等他的鸽子。有一次找不到人,我喊了半天,却看见他跑到山尖上去了。坐在两块石头边上,一只手摸着石头顶,像谁家孩子的脑袋似的。

那么高,他得爬多久呀。

反正我是爬不上去,就坐在湖边仰头看。他好像不怎么开心,我一直见他都是笑眯眯的,穿个黑衣裳也不像大侠。

可那天,他跟石头说话的时候,突然起了风,哗啦哗啦,好几片叶子吹到我脚底下,好像这片森林在哭。

那他哭了吗?



“喂”很会做吃的,湖里的鱼被他一烤,连刺我都吃的进去。我猜他之前是个厨子,每天背一筐草,都拿去做菜了。



我偶尔夸他两句,真香,比我娘做的…只差了那么一点儿!

“喂”就把眼睛眯成一条月牙儿。

“哪里好吃。”


他吃的不多,每次剩半条鱼给我,说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我人老啦,胃口不行了。


他不老,虽然眼角褶子堆得数不过来,可我还是没放弃他哪天拔出一把剑:

今天我便取你狗命!



我只要吃的香,他就很高兴,手没轻重地给我擦脸。

“看你脸脏的,跟小狸猫似的,巧了,还爱吃鱼。”

然后眼珠一转,不知道又想什么鬼点子。他在我面前呀,一点儿也不像个大人。

“以后就叫你灰狸吧。”



跟“喂”在山里住了一年,他有时候问我想不想家,我就摇摇头。从小爹娘出外做买卖,两三年回来一次都正常,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你呢,想家吗?”

他被我的问题问得一愣,然后玩他的扇子,我搞不懂一把扇子有什么好玩的,还脏兮兮的,像染了血。

“想。”

“那你怎么不回去?”

“等鸽子来接我呀。”



冬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张狼皮,屋里暖和,出去凿冰时就披着。他好像瘦了,披着厚厚的大氅跟那身乌鸦皮没什么两样。

于是晚上吃饭我就不肯要他那一半鱼。

“我吃不下。”

“你还要等鸽子呢!”我假装吹胡子瞪眼。

他像受了很大的触动,拿鱼的手都在抖。

“对,对。”

那半条鱼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春天到了,山里开满了桃花。终于熬过最冷的时候,我和“喂”都很开心。

他的开心比任何时候都显而易见,我问他怎么了,他摇着扇子叽里咕噜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

鸽子要来了。



他还是背着草出去,可这回没空手而归。我见他悄悄往桃花树下埋了些什么。

“喂!你干吗呢!”

他做贼似的蹲在那儿,“嘘——”

“鸽食。”



我原本以为都是他骗我玩儿的,可有一天鸽子真的来了。

这日我刚睡醒,迷迷糊糊从屋里出来,看见一个男人,浑身上下白的发光,一张脸刀刻一般。看起来跟“喂”差不多大,但是比他更像大侠。

他们俩坐在桃花树下,男人的衣服把“喂”的脸照的亮堂堂的。我想他就是鸽子,因为“喂”那么开心,眼睛都快找不到了,还把鸽食挖出来给那男人喝。

我趴在树后面偷听,勉强听到几句。

“你可让我好等,三年又三年,仙人的脑袋都快让我摸秃了。”

“谁让你装死?我跑去琅琊阁,一个个都仇人似的看着我。”

“你那点小把戏,剑不入穴,毒减七分,当我是草人儿?还是杂鱼?”



“喂”和那男人喝了一坛鸽食,他酒量真差,这就耍起酒疯来,一把将酒坛子扔在地上,碎的满山都是回音。又把男人按在桃花树上。

要打架?

那男人是有剑的,拔了剑就要去刺。

我吓坏了,刚要跑出去救他。“喂”却不慌不忙,指尖弹了下剑身,一揉一搡,剑却跑到他手里了。


我听我爹跟我说,最快的剑没有声音,可以斩断风。他挽了个像模像样的剑花,漂亮的像只鹰,不像乌鸦。

然后满树的桃花一下子落到他俩头上。

白衣男人就笑,“老头子,头发都白了。”

“你也是!”

他们俩都喝醉了,互相掸着桃花,掸着掸着,跟小孩儿似的,拿花瓣打起雪仗来。


幼稚。


可下一秒我张大了嘴巴。

“喂”还是醉醺醺的,“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花瓣,一手抓鸽子似的把那男人往肩上一扛,一眨眼就落到那两块石头边儿。

手上的桃花撒了石头一身,也跟两个老头子似的。



原来他会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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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杂俎 上部 完。

下部 无缝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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