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谭曲】失窃者

人間久客:

 








         Part 6






 


        开车的小赵是个相当显小的人,在接送曲和近半个月后,曲和仍然猜不到他的真实年龄,可等到小赵将车停稳就皱着一张白生生的包子脸时,曲和还想着等会儿给海虾剔线的事儿。


        今天庭院外多停了辆车,是定制版的Bentley Mulsanne EWB,流畅雍和的黑色线条几乎把矮墙上的青苔渲染得愈发浓重。


        大概这就是小赵伤脑筋的原因,但对此一无所知的曲和却更加喜欢谭宗明拥有的那辆苍绿色的路虎,比起宾利的防弹功能,他觉得研究限量路虎的金属挡泥板上的「Heritage」标志要来得有意思的多。 


        “曲先生。”当他走进院子前小赵叫住了他,紧接着用一副挣扎的愁苦样子指了指那辆停得横行霸道的黑车:“那是老先生的车,如果实在不行,您就先出去逛逛?”


        听着小赵的提醒,曲和拿钥匙的手指就僵了一半儿,其实他想逃来着,但对于“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等大事儿上,曲和还是开玩笑地对小赵说:“我可是领过证儿的人!”


        小赵则认为曲和是个勇敢的男人,他目送着曲和进入那所因为老先生的到来而变得相当恐怖的房子后,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他觉得曲和一定不知道老先生的过人之处所以才敢带着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大步地向前。


        曲和在进去之前深呼吸了一下,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其实想象了很多门后面会出现的东西,比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或直面飞来的水晶花瓶把他当场砸晕,但最可怕的莫过于现在眼前出现的此类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那面斜摆在接连客厅与书房之间的嵌玉斑竹屏风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谭宗明以外的事物,曲和换好拖鞋,就看着谭宗明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铺有一整面墙藏书的书架前边,曲和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微微回握着谭宗明的手掌,在那人浅长的掌纹中留下氤氲出的汗水。


        曲和看着一位穿着米白色羊绒毛衣的老先生站在那张横亘了半个书房的花梨书案后,手执谭宗明常用的白玉镂雕的羊毫在一张蝉翼笺上大刀阔斧的书写文字。


        “父亲,他叫曲和,是我的爱人。”谭宗明郑重地向他介绍。


        曲和却足矣料到这位双鬓早已染霜的男人一定不会搭理这个和同性结婚的缺心眼儿儿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先生连正眼都不瞧他俩一眼,自顾自地蘸墨挥毫。


        “别理这老头子,年纪大了他耳背。”先不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说这年头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也是少见。


        曲和转头看着那位盘着长发的女人温柔地对自己笑了笑,随后把一只青叶盖钟放在了案上的玉笔搁旁,又打趣儿着说:“长得倒不错,眉清目秀的,难怪他藏你藏得紧,也不让别人看,就连报纸上都只露出个发旋儿。”


        谭宗明揽着曲和的肩,也笑:“小妈抬举他了。”


        被谭宗明称作小妈的人掩嘴一笑,陡然生出些烟笼晚川的婉约柔美来,她对曲和招招手:“好孩子,过来罢,让他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谭宗明却握着曲和的手,不忘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吻后,亲昵地说:“他胆子小,您别欺负他,吓坏了我舍不得。”


        “瞧你说的,我竟是个母夜叉。”她佯装生气,一双温雅的眼睛里透着些难以捉摸的探索。


        谭宗明示意曲和跟着去,还特意在他耳边安慰,让他别怕,告诉他那位小妈真的是灵长类动物进化的。结果不说还好,曲和其实挺淡定,说完之后,直接就给逗笑了,平白惹得旁边的老先生训斥了句:不成体统。


        曲和坐在他最喜欢的玻璃墙后,他借着窗外的余辉看着那只躺在木碟子中的银茶匙发出黄昏独有的繁复光泽。


        曲和拿过那位小妈给的藤织茶扇,动手往桌边的红泥小火炉轻轻地扇着火,垂着一双长眼睫倒显得乖巧温和。


        “多大了?”她问,手上也不停地拿着茶匙将橙果里的普洱挑进白瓷盖碗里洗茶。


        “谭夫人,我今年六月就满二十七了。”曲和从容地回答。


        “谭夫人?”她“噗嗤”一声笑了,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儿一样,“我可不够格儿,你跟宗明叫我小妈也行,不然就叫贾夫人也行,只是别叫谭夫人,这也是抬举我了。”


        曲和一愣,觉得谭家的事儿也太复杂了,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眨着眼睛顿了会儿,又打开陶壶的盖子看了看水沸的情况,说道:“柑普茶润肺化滞,宜通五脏,我母亲也常给我父亲泡着喝。”


        贾夫人听着这只言片语的平淡话儿,竟生出了许多的温馨画面感来,眼前的小孩用让人舒服又婉转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交谈中刻意却又不容忽视的尖锐与尴尬,她抬头瞧着曲和慢悠悠地说:“我和老头子也差十三岁来着,慢慢来,倒也能过好。”


        “您说的没错。”曲和附和,看着贾夫人又洗了一遍茶,等着乌泽的茶叶得到充分的舒展,就投入陶壶中去加冷泉水,静待茶水再次沸腾。


        当曲和透过袅袅腾空的水雾,看着与客厅连通的书房内,老先生终于搁笔,只是力道没控制好让横飞的墨汁飞溅在谭宗明的白衬衫上,晕出一块不小的浓黑痕迹。


        见谭老先生这才拿起透好的茶,掀开薄瓷的茶盖吹去一片热气,四平八稳地说:“衣服脏了就该换,不然穿出去也不体面。”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曲和听了却觉得相当刺耳。


        谭宗明神色不变,他看着衣服上的墨汁,淡淡地说:“我倒觉得这样很好。”


        “混帐东西!”老先生重重地放下茶杯,锐利的目光扫过曲和的脸,指着书案上的宣纸说:“阴阳交感,化生万物,这是天道!”


        “我心系一人,理应与他响答影随,这是人道。您要我现在离开他,故生嫌隙,人道都修不全如何去修天道?”


         老先生听着谭宗明语气中毫无波澜,一下子气得脸色铁青,一挥手就把那只茶钟砸在了谭宗明的脚边,呵斥道:“反了你了!要不是顾及他母亲重病,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在这儿谈!”


         “父亲不想谈就可以不用谈,我都依您。”谭宗明直视着老先生,皮笑肉不笑地说:“唯独一点,我只要他。”


 


         曲和听见这话,眼睫忽地停驻,他回望过去时碰巧发现谭宗明也在看着他,那种踏实的感觉缓解了胃部的紧张感,他对着谭宗明扬起一个不算僵硬的笑。


 


         而谭宗明在这之后竟默然无声地对他说了句:“别怕!”


 


         曲和看着谭宗明的嘴型,唇边的笑意扩大,只是谭老先生还喘着粗气儿,鬓角边儿的青筋都被气的挣起,一向细心的曲和发现老先生微垂着的右手背上有着片青紫的针眼,一下就皱了眉头,随手拿起一杯煮好的普洱起身向谭宗明走去,他隐晦地对谭宗明说:“这杯陈年旧茶,并非食古不化,你得顺着喝才行。”


         谭宗明看着曲和对他扬起眉毛,听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细想着来,无非是要提醒他,老小孩儿该顺的还得顺着来。


         谭宗踢开脚下的碎瓷片儿让曲和靠近自己,他接过那杯温度刚好的茶,见他微扶自己的小臂,走到他身边,对他父亲说;“伯父,可能谭宗明在挑选其他事物的品味还有待商榷,但我认为他能和我一起的确是用尽了一生的眼光。”


          谭老先生眉毛一竖,瞪着曲和,却在看见这个毛头孩子明亮又坚定的圆眼睛后又只冷哼一声,还是觉得他大言不惭。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父慧眼识珠,我既然能照顾宗明一时,您又怎么知道我照顾不了他一世。”曲和生平难得这样自信,想着自己虽然是个幌子,但也不至于让别人一家人闹的不可开交,不如自己受了这夹板儿气,总好过亲儿子伤心来的强。


         这一软句让一向强硬的谭老先生无法开口,毕竟自己也是老夫少妻,没什么资格给儿子做榜样。


         而此时终于煮好橙皮普洱的贾夫人,也端了一杯茶递给曲和,她望着谭老先生,谈笑风生地说:“孩子说得对,咱们且看他照顾着,要是一时玩闹的话,自然要散伙,到那时还不是称了你的心。”


         见谭老先生不说话,又道:“走吧,到饭点儿了,老太太等急了又该生气了。”


         谭老先生一生只重孝道,被贾夫人这么劝和,顿时忍着口气,对着谭宗明说:“你好自为之,要是再胡闹我也管不了了,但要是被你祖母知道个一星半点,我就活剥了你的皮!”


 


        “那是自然。”谭宗明顺从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事儿闹不到家里去,也算到谭老先生屈尊降贵地过来才这样有恃无恐,为的就是让老先生看清事实,他的婚姻的确是件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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