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谭曲】失窃者

人間久客:









        part 27






        出院那天,天气不好,像是要把初夏的雨都下尽,大有不到最后不肯罢休的气势。


        曲和在出事儿的两天后,得到了医师的许可带着一大堆药片被鲍胖子护送回家。


        雨声太大了,曲和扶着一支手杖有些无措地站在医院的大堂里,鲍胖子给他办出院去了,所以把他留在相对人少一点儿的自动服务室里。


 


        当曲和仰头看着被间隔出来的玻璃穹顶时,发现水滴像乱线般接连不断地碎裂在透明的蓝色玻璃上,从而汇聚成水流冲刷扩散,被细密的雨点砸出的闷响和人们不得不因为下雨而加大音量地交谈让曲和变得紧张又烦闷。


        空气也是浑浊的,大门外的雨帘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地面上绽起的褐色水花与可见度不足五米的距离带来未知的恐惧,仿佛这个医院是一座在暴雨中浮现出的孤岛,里面黑压压的人影都为了钻进墙壁的深处以寻求暂时的庇佑与保护。


        从救护车上推下来的铝合金担架经过人群中心,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双氧水的味道钻进曲和的鼻腔里,形成恶心反胃的错觉,他离死亡如此接近,这是他不喜欢医院的全部原因。


        裹着消毒水的灰色过道究竟有多长?这计算着生命消逝的速度,坦白说没人能想到自己剩余的时间竟然比一条过道还要短。


        然后,他在拥挤在大厅内的家属外围看见了谭宗明。


        区别于域多利皇后街的书店时的冷静持重,现在为了给急救让道被迫下车而沾湿额发与衣领的有失体面多有不同,并非狼狈,谭宗明从来没有过惊慌失措的一面,这是他的本事,向来波澜不惊。


        可是曲和却由此感触良多,前者是初识钟情的熟稔与清晰,后者却是水落石出的陌生与模糊,原来如何去看一个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改变。曲和一直以为他能始终看着谭宗明,但世上的恰好总是冥冥注定,就像现在,他们怎么也无法在同一个地方找到彼此,就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得到。


 


        他望着谭宗明高大的背影匆匆掠过墙角,身旁办完手续的鲍德裕走过来顺着曲和的视线看到那一面雪白的不时有护士拿着药剂经过的墙面,最后锁定一位面色焦急的男人问他:“认识?”


 


        曲和不知道谭宗明为什么去又复返,只是不在意地看着他四下寻找的忙乱模样,摇了摇头笑着对鲍胖子说:“不认识。”


 


 


        鲍德裕也就没多想就揽着曲和一步步小心地走出去,因为专用道的缘故他们只能走到医院对面的停车位上去,在撑伞时,他还体贴地问曲和要不要背着。


 


   


        曲和看着他已经湿了大半边的衣服,嬉笑又抓着他的手把伞挪过去了一些:“走慢一点就行。”


        鲍德裕点了点头,转身带着曲和穿过马路,可能是雨水稀释了大部分的声音,曲和在听到一阵从摇下的车窗中渗出的躁动摇滚之后还听见了些别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幕中显得尤为潮湿沉闷。


        当他坐在鲍胖子的副驾驶后,他仍然觉得刚才的声音是他想象出来的,曲和机械地用纸巾擦拭上车时弄湿的袖口,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动作,放空脑子去看雨刮器是怎样将如注的雨水一分为二又快速交替的改善能见度。


        鲍德裕在等绿灯的时候瞥了眼反光镜就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即使车窗满布雨珠,他也还是忍不住地赞美:“看见后边那辆 A8 W12了没,光是听发动机的声音我都能激动的血液沸腾。”


 


        曲和下意识地侧首去看那辆已然与自己的视线平行的车辆,纯黑车身隐藏在霜白的雨中,飘忽而幽静,同鬼魅般如影随行。


 


        可坐在那辆被鲍德裕羡慕眼馋的车里的李译却是如坐针毡,他从没想过电影里头最烂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家睿智英明的老板身上,从两天前的那通电话开始,谭宗明就开始显露出焦虑的情绪,不很明显,却在总是不放心去医院查询之后全面爆发,他们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宜,坐了最早的航班,在接近十二个小时的旅程里几乎把谭宗明仅剩的那点耐心磨得连渣儿都不剩。


        李译不知道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他以为只要有人先放手,余下的就能释怀。直到他还没来得及撑伞就看着谭宗明快步走进大雨中时,那个名字从嘴里吐露的瞬间凝成寒冰掉落在地上时比轰鸣坠下的雨珠还要沉重万分,大概从那时起,谭宗明才开始正视这么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这么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曲和反应迟钝地划开手里的电话,手心里的温热让金属材质的手机背面捂出些许湿气,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听筒的两边都是一片死寂。


        曲和抿着嘴角,搜肠刮肚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还是那个人先开口。


       “伤口是不是很疼。”这是肯定句。


 


        曲和听过了很多人用疑问的方式跟他说过这句话,因为他们想要听到答案中还有另一半儿机率的不疼。从没有人和他一样肯定,这让他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眶哽咽不下。


        他回头看着那扇黑色的车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这就回去。”谭宗明说:“我知道你怕黑,家里的灯亮些。”


        而曲和却想告诉他,家里灯是亮,可这里没有家。


        之后谭宗明没管鲍德裕吃惊的下巴是如何掉到地上的,他没时间,一切后续由李译负责。重新坐在驾驶座上的谭宗明看着身边自己抱上车的曲和,一路沉默地加速开往佘山南麓水畔的宅子。


        曲和是第二次来到这儿了,心底竟然冒出种时过境迁,索然无味的感觉来。他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即使在白天这里的壁灯也会全部打开,好像是主人的习惯一样,把所有陈设物品都照得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其实他早在上次就看够了。


        谭宗明亲手给曲和换上柔软的拖鞋,把佣人及时递上的外套给曲和披上,还想去接薄毯的时候被曲和拉住了衣袖。


        曲和看着谭宗明一身淋得深重斑驳的铅灰西服,又伸出手指将他额前一缕湿透的碎发拨开,心里迷惑起来,他怀疑自己从不曾与这样的谭宗明相识,所以他生疏地说:“去换件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


        谭宗明觉得曲和会对每个淋过雨的人这样说,他不再是唯一了。


        “韧带炎?”谭宗明看着曲和因为在纱布的缠绕下显得裤腿紧绷的左膝,忍不住想要得到曲和对此最后的解释。


 


       “不是韧带炎,但也不严重。”曲和微笑着说,眉目柔和,也问:“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得到答案的谭宗明眉峰皱的更加深刻,他慢慢地吸了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怒火,他给曲和拿了茶几上早已放着的温水,看曲和摇头示意,自己先了一口。


        “你骗我?”谭宗明站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他的下颚微微绷紧:“一而再,再而三。”


        “我也会担心。”谭宗明伸手扶着额头,有些脱力地问:“难道你觉得我不会吗?”


 


       “合同里好像没有这条。”曲和抬头无辜地说。


       “什么?”谭宗明看着曲和清明的眼睛,他好像不能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关于欺骗。”曲和眨了眼睛,笑着说:“袒露真相未必是美德,有时候真相就像扎在心头的一根刺,倒不如善意隐瞒来得好。”


 


        谭宗明捏着杯壁的指骨泛白,他拿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因为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就像经自己手中打磨过的利刃从胸腔穿过,伤人的是自己,疼痛的也是自己。


       “对不起。”曲和垂下双眼,语气淡漠:“那天在办公室外我不小心听见了。”


 


        谭宗明幡然醒悟,缓慢地走到落地窗边,他尽可能离曲和远一点,墨黑的瞳孔里蛰伏着森然的猛兽,他喉头滚动,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他说:“曲和,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嘶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的过一样,谭宗明疲惫地转过身,却无法转移视线去看玻璃上的倒影,曲和正用掌心去暖此时可能隐隐作痛的伤口。


        谭宗明侧身控制不住地将手中的水杯砸在地上,飞溅的玻璃碎屑散落各处,最远却也只到曲和脚边,可是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佣人们看着谭宗明阴沉可怖的脸色战战兢兢地低头站在一旁,害怕得屏息凝神,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曲和也微低着头,他看不见谭宗明此时的表情,只是在杯子摔在地上发出的一声破碎的巨响,引起了车祸时出现的不正常耳鸣,尖细的噪音又回荡在脑子里,怎么也出不去了。


        谭宗明看着曲和伸手捂着耳朵的苍白模样,向前走了两步又收回了向他伸出的手,他担心曲和会害怕,继而回头说道:“曲先生累了,刘婶你扶他回房休息吧。”


        被点名的刘婶,小心地拿过曲和的手杖,仔仔细细地扶着他的手臂走进偏厅,瞧着谭宗明刚才既生气又舍不得的隐忍样子,活像他父亲。从前刘婶在老宅,也见过老先生的脾气,大发雷霆是常事,怒火中烧的暴躁在贾夫人面前却总能克制住几分,因担心迁怒于人,同样是让贾夫人去休息,一个人待着等自个儿气消,如此反复刘婶倒不怎么害怕。可谭宗明与他父亲终是不同,乖戾的性子多少年都不发作,今儿一通火儿反而烧着了自己,想是真的喜欢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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