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谭曲】失窃者

人間久客:

 


 






       Part 34




 


     谭宗明在安迪的咳嗽声里说出“散会”两个字之后离开。


     眉宇间皱起的刻痕像冰山缝隙一般,稍微松动就能掉落锋棱将气氛降至冰点。可连门都没敲就走进办公室的严吕明,显然不知道这位谭先生风雨欲来的低气压,不知死活地往沙发上一坐,看着谭宗明无声思考的样子,还觉得那种久违的书卷气又回来了。


      那完全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我说你到底要借我徒弟借多久?”严吕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叫苦:“这都小半年了,你怎么还拘着呢?”


     “怎么?”谭宗明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嫌少?”


     “俗!”严吕明摆了摆手,一拍大腿正气凛然道:“谈钱多俗?咱俩谁跟谁啊。”


     “我还有十分钟。”谭宗明淡淡地说,一伸手看了眼腕间的表盘:“九分四十五秒。”


     “行行行。”严吕明脑仁儿都开始疼了,完全没了套近乎的意思:“这不是刘砚一走,现在什么事儿都得我亲力亲为,累得我连道儿都走不动了。”


 


 


     “你前两天新买的代步工具还需要我给你报型号款项?”谭宗明挑眉说道:“这么着可不厚道。”


      严吕明给人打嘴,张口也没能反驳,有些气急败坏,他说:“人举家迁移,什么也没剩下,事儿都摆明了。”


      谭宗明眼神一顿,浑身的刺儿都差点儿竖起来,他想到刚才看见的图片,曲和孑然一身地站在车窗前的模样,空洞的连周身的颜色都淡了许多,看着这样没有生气的曲和,谭宗明就心疼。


    “他——”谭宗明忽地顿住,垂着眼睛目光懒懒地扫过,所及之处却寸草不生。


    “您怎么还死磕上了?”严吕明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又苦苦劝导:“天涯何处无芳草。”


     谭宗明欣赏着严吕明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模样,慢慢地说道:“他无非让我做选择,我知道他想要安稳,我不去,他安稳一时,我去了,他能安稳一世。 ”


      说到这儿谭宗明忍不住抿着唇轻哼:“气性儿大着呢。”


      “嚯,我早看出这小子不是一般人,狮子大张口,张口就要一辈子,心也太大了。”严吕明扇阴风点鬼火地说,“您老是什么人何必跟他耗。”


      “耗不耗得起,我说了算。从今儿个起,他的事儿无论大小我都要知道,你还是趁年轻再培养个孩子吧。”谭宗明斜眼瞅着严吕明那张生无可恋的胖脸,火上浇油道:“刘砚是要常驻在那儿了。”


     “你这事儿做得可是伤天害理啊。”严吕明霜打的茄子似地说:“辛苦了小半辈子到头为他人做嫁衣,还就为了追媳妇儿这件破事儿上!”


     “你想想,你追你媳妇儿用了几年。”谭宗明轻松致敌,一招毙命。


      气得严吕明就差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过去了。他说:“您能不接这茬儿吗?!”


 


 


      跟严吕明瞎掰扯老半天,谭宗明也累了,他起身就着冬日中暗得早的天光,早早地回了家。


      而李医师后他一步到家,因为定期检查身体的缘故,谭宗明懒散地躺在藤椅上听着医生一尘不变的嘱咐与训斥。


      谭宗明耐心的还时不时点头附和,握着水杯的手却一顿,他想着曲和的事,脑子里一个念想瞬时划过,留下的余声在心里逐渐扩大成形。


      那是个锋利又危险的决定。


      所以他说:“病毒性心肌炎可能由肠炎或上呼吸道感染所引起,极少数患者在急性期因严重心率失常、急性心力衰竭和心源性休克死亡。”


      谭宗明抿了口温水,好学地问:“我说的对不对?”


      李医师不明所以,更是因为职业的缘故补充道:“有甚者可演变为扩张型心肌病,病情呈进行性加重,死亡发生于疾病的任何阶段。”


     “咽痛、倦怠、心悸、呼吸困难,最近我好像都出现这样的症状。”谭宗明睁着眼睛说瞎话,平淡地好像确有其事。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技能。”李医师认真而严肃地对他说。


     “当然不是。”谭宗明摇头,他笑道:“只为了电话。”


     “什么?”李医师一头雾水,他最会人说话,一半儿藏一半儿露,所以皱着眉头想看清谭宗明那一腔子算计里的蛛丝马迹。


      谭宗明一时若有所思,他摸了摸鼻子勾起唇角道出事实:“曲老师的电话。”


      李医师猜得八九不离十,还是叹了口气:“你还真别说,自打你三十岁那时候饮酒过度,浮浮沉沉一个多月后,我还真提防着这个病,没想到你自个儿还做了功课,把病给用在了这事儿上,我是该夸你高明,还是该说你糊涂?”


     “曲老师硬气,宁折不弯。”谭宗明束手无策,只能服软,谁让自己舍不得呢。


     “他是硬气,也没你这个主意馊!”李医师头疼地说:“玩儿砸了看你怎么着。”


      谭宗明笑,他摆了摆手:“不至于,顶多算误诊。”


     “嘿!你这小子还想把我拉下水?”李医师把手里的测压仪往桌上一放,发出刺耳的声响,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话先说清楚,我们可不是一伙儿的,别等以后再有人砸我的招牌。”


     “别害怕,我媳妇儿向来尊重老人,也就对我发发邪火儿。”谭宗明摊手说道,确保李医师东窗事发时仍能安然无恙。


      李医师年轻时就给谭家当家庭医师,从未见过谭宗明为一件事儿耗尽心力却求而不得,不过几个月就瘦得这样明显,最后还是得用下下之策,愚钝蠢笨的方式来换取人心,又说这后患无穷的法子换不换得到是一说,别人给不给又是另一说。李医师看在眼里,谭宗明打定了釜底抽薪,一条道儿走到黑,他也是不放手的人,劝阻无用就只能为虎作伥了。


       只是一个月后,谭宗明在办公室伏案休息一梦不醒,再到晕迷送医已经足够让整个集团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执掌大权的人在一天之内忽然倒下,病势凶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蔓延扩大的后果使得股市大跌,不过短短一个星期,闻风而动的报纸周刊的版面上就有了“谭氏昔日盛景不再,晟煊将为百足之虫,尽露大厦倾颓之败相”这样的字眼,实乃墙倒众人推。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群人本事倒是厉害,不如在天桥底下摆个摊儿算命得了。”谭宗明笑道,此时他正待在溪岸林墅静养,坐在藤织摇椅上眺望着湖面泛起温婉的薄雾,想起报纸头版上的风言风语难免糟心地评价。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李译立在藤椅边,看着谭宗明摇着椅子,慢慢悠悠的,垂目等着谭老爷的示下。


      “你在前头盯着,人心浮动最好生事儿,借着这会儿替我看看,凡是见风使舵顺水推舟的都给我除了,剩下的该怎么还怎么,只是一点,我这病情要是漏了风儿,就打发你去伺候孕妇,明白吗?”谭宗明枕着荞麦垫子,不咸不淡地吩咐,将脖子上的玉扣勾进衣服里,让它自然滑倒心口的位置。


       李译不明白谭宗明总是摩挲着玉扣的含义,听了他话里的意思,一下就想到说得是哪位人物,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才道:“我知道了,这就着手去办。”


       谭宗明随口应了声。


       李译还是礼貌地说:“您也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曲先生也会担心。”


       这就是为什么李译能坐上第二把交椅的本事,所言之处,点到为止,还偏偏听着挑不出一点儿差错,这么一句倒讲进了谭宗明的心坎儿里,舒坦得很。


       谭宗明看了眼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一面半阖着眼,休息起来。


       他从傍晚躺在摇椅上一晃已至深夜,他盖着毯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初冬寒凉,室内恒温让他昏昏欲睡,手指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在放在一边的手机上,他等得很辛苦,过程也足够折磨。


        因心里搁着事儿,反倒看着庭院里的风吹草动越发地清醒,等到飞鸟从树枝上划过落地窗停在第一层的木质阶梯时,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鸣啼,灰褐色的羽毛沾染叶片上的露珠凝成一层水雾在微熹的光束下灵动成一片流光。


       如果不是手机有规律的震动,没准谭宗明还能一直看下去,那只鸟最终还是飞走了,从他的庭院里,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第一次铃响时,谭宗明的手指挣扎着在屏幕上僵着不动,他听见那段震动在一定的时间里突然停止,这会让他后悔不已,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还是放弃了接通这则电话。


       只是许久之后,谭宗明再也没听见第二通电话的到来,他又开始了枯燥的等待,在不断自我矛盾的过程中,他甚至想着不如先发制人,焦心的急躁让他渐渐失去控制,他想要拨回那串号码,他更想听见曲和的声音。


       不过就在谭宗明按亮屏幕的时候,那串陌生的号码又浮现在眼前,手心里感应到的震动几乎联通着五脏都一起同频颤动。他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却又故作镇定地在铃声结尾时接通电话。


       “早上好。”谭宗明平淡地说:“曲老师。”


       没成想那头一语不发,谭宗明只好又道:“你是没睡还是刚醒?”


       “这和你无关。”醇厚的声音带着硬邦邦的质感穿进谭宗明的耳朵里却变得无比柔软。


       谭宗明仍然接着上一个话题说:“没睡就睡满八小时在回电话,刚醒就去热牛奶,喝点儿温的好,不容易晃神。”


       “你骗我。”


       两人显然没在一个频道,其中对话简直惨不忍睹。


      “你指的是什么?”谭宗明懂他,曲和一向打直球儿,明明白白的让人无从掩饰。


      “你一向最了解我,难道不知道?”


       谭宗明皱眉,一下忘了曲和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想跟你绕的时候,也能在你毫不防备时候狠狠刺一下,即使会重伤不治,你也没法儿还击。


      “其实在骗人这事儿上,你我倒是天作之合,总想让对方永远不知道自己在隐瞒什么。”谭宗明嘴角含笑,温柔的像是和过去一样在哄着曲和吃早餐,他说:“我有一个老友,九月刚被确诊为癌症,因为放疗眼睛也不太好用了,现在到处瞎转悠就怕哪一天突然看不见了——”


      “谭宗明。”曲和厉声打断他,虚脱无力的嗓音让他听起来才是生病的那个人,想要平稳地说完整句话都不行,他最终妥协道:“你到底想怎样?”


       谭宗明低声道:“曲和,你该回家了。”


        轻轻的一句话,温的热的,像是沸腾的水流尽可能地渗透进每一处缝隙,可惜水终究会冷却,从滚烫慢慢的归于冰冷,时间问题而已。


        “我已经回家了,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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