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七杀

发条包:

剑阁立于琅琊山颠,叠嶂崔嵬,鲜有外人至。


阁主蔺晨亦不好客,铸剑铸心,淬火淬魂。往来杂人多了,凡尘搅动,俗世融进剑气,难为至精至纯之境,成不了杀人的本事。


蔺晨刚刚铸好一生中第七把能杀人的剑。


刃为剂钢,身是玄铁。备长炭炼之,滁河水淬之。湛湛然的寒光从剑脊流泻开,在锷处化成柔和的雨过天青色。明明是取人性命的什物,倒是件无害瓷器的样子了。


蔺晨以袖拭剑,却不想剑刃锋利无匹,藏在织物下的皮肤一并被割裂,血色在水波样的刃纹上晕开,是杀机重重的美。


受伤的人不怒反笑,反手甩掉剑身血渍,提剑纵身跃出门去。


院中正落大雪,天地微茫似初开,不见一切,只有一树寒梅开得张扬。


蔺晨在无边混沌中舞剑,兔起鹘落间手腕一提一拧一探,剑锋直取梅树躯干,却在将砍上去时换了角度,千钧之势散尽,剑身惊鸿掠水般斜刺进横生枝丫间,一树乱红被剑气震得战栗却并不落下,唯有一朵被剑尖挑起,剑身平走,稳稳将那朵最是饱满娇艳的摘离了下来。


稀薄天光自雪幕间洒下。蔺晨定住身形,抬手,觑着眼看剑上落红。只见花瓣纹丝不乱,蕊上甚至含着一簇落雪,与生在树干上时鲜活无异。


手中剑柄在这时开始发烫,剑光大盛,照得皑皑落雪都似镀一层金粉。


蔺晨阖了阖眼,叹口气,松开了持剑的手。


刀剑成形,所噬第一滴血来自铸剑师肉身,惯有精怪异象出现。


钢铁落地的声音并未响起。再睁眼,院中梅树下一红衣男子散发赤脚立于雪中,眉目如墨刀,身姿挺拔如出鞘刃物,掌心捧一枚含着雪的梅花,歪头望他。隆冬时节,眼底却春色尽染。


不想这剑魂仪态神色,竟与那位故人无二。


造化作弄人至此,只得认命。蔺晨将兜着的手余出来一只,向树下的人招招手道,“小七,到我这里来。”


一团火便飘到他身边来,睁大眼问道,“小七?”


“你是我一生所铸第七把剑,如此唤你可好?”


“先生喜欢便是好的。”剑魂停下脚步,轻轻抬手,将手中梅花置在蔺晨束发的银环上,弯了弯眼睛,又问道,“先生铸我何用?护己身还是平天下?”


说话间一人一灵已踱至屋内。屋内生着红泥小炉,炉上煨着酒,香气四溢。


“皆非。”蔺晨给自己斟酒,搓搓手,一饮而尽,“我铸你是为了告别。”


又斟一杯,却不入喉,只端在指间温着,“我有故人归去。他自幼习武,戍边多年。生前我曾允诺铸一柄好剑相赠,奈何食言,只好死后兑现。于是便有了你。”


一缕霜风夹雪,从轩窗吹入。雪花不识归处,落进盏中,转瞬与琼浆归为一体。蔺晨将其饮尽,又道,“我与那人初识时,他便是你这般模样,年龄不及弱冠,鲜衣怒马,像从下一个时节里提前吹来的风。或许我思他心切,竟铸了把魂魄与他同形的剑出来。”


言罢复笑,伸手取了剑魂垂散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玩弄,又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先生与那人之情谊,可止于知交?”剑魂就着蔺晨的姿势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人怀里去。


“不止。”蔺晨松开手中青丝,刀剑温度略低的皮肤让他起了寒意。


“那先生与我之情谊,也不可止于主从。”年轻的剑魂笑起来,拾起桌上杯盏为自己斟满,然后兀自倾杯,将透明液体缓缓倒于自己脖颈胸膛上,舔了舔唇角。


姣好的白色荡涤后更加姣好,鲜艳的红色濡湿后更加鲜艳。


“物灵亵渎主上,是要遭天罚的。”蔺晨虎口钳上对方颈项,指腹却找不到常人该有的脆弱搏动。


“一解先生相思之苦,天罚又如何。”剑魂两眼带光,比锋芒摄人。


“不听话的小东西,当心我熔了你做酒器。”蔺晨掐着他脖颈,将人掼在床榻上。从听闻靖王薨逝的消息后,他再没醉的这样厉害过。


肌肤上余酒被高温的舌舔净。百炼钢成绕指柔,杀人剑化为了爱人剑,完满承载着赋予他灵肉的那个人,然后在终于承受不住的时候颤抖着向他祈求。


“叫我的名字。”


蔺晨攥着一缕似是而非的黑发,放纵自己征讨眼前已然完全臣服的躯体同时亲吻他亲自塑造出的骨骼血肉,“小七,小七。”


触感是熟悉的起伏是熟悉的,温度和紧绷是全新的。


谁的眼泪掉下来溅在皮肤上,几乎带出刀剑淬火时的剧烈蒸发声响。


“景琰啊。”


高潮在叹息中熄灭。


第二日金陵的车队来了。雪后天气极寒,蔺晨披一件大氅立于剑阁门前,手中刀剑无鞘,只用金线纹龙的大红织锦裹缠。


差使从他手中接过那柄刃物,询问他此剑可有名字。


“剑是送给靖王殿下的,若有名字,也该由殿下去取。”蔺晨笑笑,“雪路难行,您受累了。”


直看到马车驶进重重山中再无踪迹,蔺晨才觉出身上寒意来。转身踏进屋中时外面又起风雪,雪覆空辙,万物如初,似无事发生。


靖王不日安葬,无名剑与他一同睡去。


那日本是严冬天气,夜里却打起了旱天雷。天火滚落,击中琅琊剑阁飞椽一角,火势冲天,待大火熄灭后,古旧建筑已化为一抔焦土,人踪无觅。


只寻得剑鞘一只,金粉朱漆,鞘口内刻一“靖”字清晰可辨,烈火未能伤之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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