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楼诚】草色遥看

特能苏:

我叫明曦,出生于1948年的上海。我的papa告诉我,他们那一辈多是以建筑房屋为名,如堂,亭,轩,阁和楼。而我这一辈,则是多以日月光亮为名,如昭,旭,耀,辉和曦。


打下基底的父辈们希望我们是光明的一代。


 


三月末四月梢,田野上染上了大半的春意。


明曦跳跳蹦蹦的走在明台的身边,小路边有野生的油菜花,明曦不多时手里面已经采了一大捧,明台一边走,一边用旁边掐断的藤柳盘成环,盘的时候又随手摘了几朵野蔷薇,编了进去。明台把花环递给明曦,明曦还不满意,又插了些油菜花和荠菜花,才戴在头上,“小叔叔,好看吗?”


她转着圈,红色的毛呢列宁装里面居然已经穿上了布拉吉。


明台想,自己的两个哥哥还真是宠着这个小丫头片子。


明台的另一边还走着一个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齐耳短发,穿着小玫瑰花花面薄棉马甲,里面衬着奶白色毛衣,下半身穿着蓝色工装裤,她姓温,是一名小学老师。她心里已经生出一丝不快,但她中意身边的这个男子,他长得英俊,又有趣,还是一个革命工作者,所以她面上一直微笑,看明台逗着明曦。


路边有白茅已经开出花,温姑娘心中一动,俯身抽出了几根,害羞的递了过去,“给你。”


明台一愣,他接过来。


若是当年的那个明台,他可能早就如这姑娘所盼望的那般说出—“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抑或是,“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可是他接过来,却如同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再说不出这般的情话。


“你采得这些太老了。”明台讪笑,“没办法吃,得采还没抽出穗的,喽,就是这样的。”


他抽出一根谷荻,递还过去。温姑娘犹犹豫豫的接了过去。


“小叔叔,我也要!”明曦叫嚷起来。


“好好。”


于是他们三人又抽了一会谷荻,才晃悠着往家回。明曦环抱着一大束的油菜花,只她一人是真心的开心着。


 


到家时,明楼和明诚也已经在家里了,看见他们三人一道回来,明诚皱起了眉头,问明曦,“你怎么跟着一块去了?”


明曦眨眨眼睛,抱着花就往屋子里跑,叫着,“papa,papa,你看我摘的花!”


“阿诚哥。”明台叫了声,明诚看了他一眼,也估摸不出来这事到底是成还是不成。旁边的温姑娘也跟着打了个招呼,“阿诚哥好。”


“赶紧进屋来。”明诚让身,请温姑娘进屋。


 


明楼坐在沙发上,明曦早就趴在他怀中,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扭头看见明诚,蹿下来,抱着花冲过来,“爸爸,papa说这些也能吃,说你能做出香喷喷的饭来,是不是?是不是?”


明诚看向明楼,明楼微笑着不说话。


“好。”明诚拍拍她的脑袋,侧身对温姑娘说,“留下来吃饭吧,家常便饭。”


温姑娘看看明台,明台没反应,她脚趾头抠了抠鞋底,抬头一笑,“那麻烦阿诚哥了。”


明曦却不开心了,她把花往明诚身上一丢,扭头往沙发跑去,窝在明台和明楼中间。


“嗨!”明诚假装恼怒的点点明曦。


“哼。”明曦气鼓鼓的横着明诚。


明楼咳了一声。


明曦立马怂了,不敢再瞪明诚,却还是生着闷气,她不开心,她本以为回到家,今天下午的事情就算结束了。温姑娘可以离开了,然后还是他们四个人开开心心的吃饭不好吗?为什么爸爸要请她留下来呢?


 


明诚拿着花进了厨房。明曦采得有些花茎过老,明诚就把它们挑出来,找了个瓶子,养了起来。剩下嫩的,则冲洗干净后,切成小段。家里面还有一些上海青,也抽出了苔,明诚一并洗了切成小丁。明台从哈尔滨带回了些火腿,阿香年前送过来一些自家用松树枝熏制的腊肉,明诚翻了翻,还找出来一些冬笋丁,好像是上次包馄饨剩下的。


食材一拼凑,倒是满满的堆了一海碗。


先将上海青并油菜的菜苔用热水焯一遍,过上冷水。


将火腿丁,腊肉丁,冬笋丁在热油中加点黄酒煸香,再加入焯过的菜苔,翻炒几下后,最后倒入大米,继续翻炒至米粒变成金黄。


加入刚刚没过米的水,明诚想了想,不知道温姑娘的口味轻重,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以明曦的口味为准加了盐。焖煮的时候,明诚又炒了一碟子鸡蛋,凉拌了个荠菜。


期间明曦跑进来过三次,每次都问,“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


她倒是忘了刚才自己还气鼓鼓的哼了明诚一声。


焦香味越来越重,明曦在沙发上越发坐不住,在她第四次要往厨房跑的时候,明诚端着一碟子炒鸡蛋和一碟子荠菜走了出来。


“哦!”明曦拉着明台往厨房跑,“小叔叔你来盛饭,我来端。”


 


菜裹着饭,饭裹着菜。腊肉和火腿夹杂在其中,渗出来的油融入在米粒中。


明曦埋头大口大口的吃饭。


 


温姑娘看出来这小女孩并不喜欢自己。她刻意的讨好着,明曦却并不搭理,她像是在唱一台独角戏。


明台也看出来了,他心中有些不忍,他不该这么委屈一个好姑娘,于是他终于开始调节起气氛来,他侧首对温姑娘说,“你会做饭团吗?”


他想起来,小的时候,为了让吃饭时总是不老实的自己多吃点东西,自家大姐会用米饭裹上肉丁攥出饭团来,给自己拿在手里吃。


“会!”温姑娘立马欣喜的回道。


“小曦,让你温阿姨给你攥个饭团怎么样?”


“不要!”明曦坚定的拒绝了。


“为什么?”


“不卫生!”


气氛彻底冷了。


 


吃完饭,明台去送温姑娘出门。


明楼让明曦站好,问,“知不知道你今天很不礼貌?”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喜欢她!”


“无缘无故不喜欢别人已经很不礼貌,而你刚才的表现就更不礼貌了!”明楼已经很严厉。


“我就是不喜欢她!”明曦快要哭了。


明楼和明诚对视了一眼。


明诚也蹲下身,问,“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吗?”


明曦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因为小叔叔不喜欢她呀!”


为什么她的papa和爸爸看不出来呢,小叔叔并不喜欢她呀,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留她吃饭呢?为什么还要喜欢她呢?


明曦不明白,她觉得很难过。


 


明楼和明诚一愣,刚进屋的明台也是一愣。


明台脚步顿了会,然后头也不回的快步上楼。


上到楼梯转角处,他又蹭蹭走下来,抱起明曦,继续上楼。


 


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话,都没换衣服。给明诚看见,肯定会要落得一场说教,但此时他们俩关着门,说着悄悄话。


“我有喜欢的人。”明台掏出一张照片,他指着上面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年轻少女对明曦说,“是她。”


“哇!”明曦仔细的看着,“她好漂亮!她的衣服也好漂亮!”


“她还会刺绣,绣出来的蝴蝶和真的一样。”


“那她现在在哪呢?”


明台想了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能见到她吗?”


“能,不过需要很久。”


“那我呢?”


明台笑了笑,“你呀,需要更久,比很久还要久,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哦。”明曦小心翼翼的抱住明台的一条胳膊,“没关系,你先见着她,你一定要跟她说起我!你要说,我非常非常喜欢她。”


“好。”


 


明诚敲了敲门,推门进来,端着一个小碟子,碟子上摆了四五个小小的饭团,几乎可以两三口一个。


明曦笑眯眯来拿。


明诚敲了她一下,“这次准你们在床上吃东西,下不为例。”


明台探身在碟子中挑了挑,拿起一个,嫌弃的说,“这个肯定是大哥捏的,长得真丑。”


然后他咬了一口。


 


明诚下楼,明楼还呆在客厅。


“怎么样?”明楼问。


“吃了。”明诚说。


明楼叹口气,“算了,不劝他了。我是担心他一个人去北京……”


“明台能照顾好自己。”


明楼点点头。


 


晚上明诚给明曦讲睡前故事。


明曦突然问,“爸爸,小叔叔喜欢的人,是不是…死了?”


明诚对上明曦的眼睛,说,“是的。”


明曦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问,“papa比我们都大,他是不是也会……也会死?”


明诚愣了下,明楼已经不再年青,他头上的白头发已经藏不住,他的衰老连明曦也都看了出来,再过几年,明诚想他自己的衰老估计也藏不住了。


他们都在渐渐老去。


明诚的沉默似乎是一种承认。


明曦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哭得好惨好惨。


明楼听见,连忙推门进来,“怎么了?怎么了?”他看见明诚手里的山海经,埋怨道,“跟她讲故事要挑一挑的,不要什么稀奇古怪的都说,瞧把我的囡囡吓的。”


可是,吓到她的,却是这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已。


明曦扑到明楼的怀抱里,她紧紧的搂着,不肯撒手。


后来很久,明曦想起来那一夜的痛苦,她知道自己一直一直都很爱自己的papa,但那一夜,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爱着他。


 


春渐深,明台的调令也终于明文下来了。


他从上海离开去北京的那一天,明楼下乡去了。


那一早,明台跟明诚一起去送明曦上学。


走到校门口,明曦的鞋带松了。明台蹲下身,给她系鞋带。


往日的时光突然奔腾至眼前,明台忽然记起了那张照片所记录的场景,那一天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上学,他的大哥就跟此时的自己一样,蹲下身来,认真的系着鞋带,努力的想让它紧一点。那时候的自己知道自己是被疼爱着的,但那时候的他并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爱。


而此时,他感受到了。那昔日的情感穿过岁月的长河,在此时冲入他的心扉。


 


明曦回头冲门外的两人挥挥手,然后蹦蹦跳跳的往里面走去。


“到了北京,给我个电话。”明诚对明台说,“照顾好自己。”


“是,阿诚哥!”明台欢笑着。


似乎并无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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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短篇集《碳水化合物》系列之十二。


本系列由 @芦萧可与歌 , @树懒汤圆 和特能苏同写。


每一篇各自独立,没有时间线/风格的关联,唯一相通的特征是每篇以一个主食为线索。


 


本篇:菜饭。下一篇:粽子,写作者:  @芦萧可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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