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沅桃春·锦瑟断

继晷:



我就是个精怪,日日都想要你的命。对面女子娇俏,擦了眼泪嘟着嘴。明台捏捏她的脸蛋儿:我们曼丽就算是个妖怪,那也是个桃花变的。再说,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要我的命啊。

一.

邻里都说那破屋里的女子定是偷吃了桃花瓣才生了个粉白似精怪的娃娃,妖精总是凶险,可不早早克死了父亲,好不容易寻到了后爹,亲妈就被克死了。只剩下个没亲没故的后爹拉扯着长大。

闲言碎语飘着荡着进了女娃的耳朵。她缩在破屋的角落,努力让后爹瞧不见她。她生的灵巧,一双巧手却都是茧,饥一顿饱一餐的,倒也没折了她的小命。邻里骂她是妖精,太晦气。小时候不懂就躲着哭,长到十二三岁再遇上就坦然了。是妖精又怎样,她理了理头发,默默端了脏衣去河边,女娃出落的标致,灰扑的衣裳挡不住秀色。周围人嫌晦气都避着她,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后爹原是打算着将她嫁给同街的人,得了彩礼就算是报答了自己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可街坊邻里都嫌。如意算盘落空,男人揪着女娃的头发离了小镇。

走的那一天,小镇一切如常,连镇口的沅水浪花好像都同昨天一样。

镇口的那株桃树忽然鼓了花苞,绽的轰烈,粉白的像是奇景。等人发现时,街角的破屋已经空荡了。

二.

锦瑟蜷缩在街口的老树下,奄奄一息。她半边身子火烧着,半边身子又如坠冰窟。她微弱地喘着气儿,眼前的景都黑了,耳边乌泱泱地吵闹。旁边楼子里是艳俗的笑,锦瑟怎么都想不明白,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笑得出来。她总是冷着一副面孔,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她看那些女子被老鸨打,打了也不许哭,反而要笑,笑的娇媚,像开在泥地里的罂粟花。楼子里都冷美人儿冷美人儿的叫她,每每听到她反而笑,笑的流泪,笑的心酸。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在风尘里滚过,楼子里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锦瑟生的漂亮极了,世态不好,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孩儿都能被人架到楼子里,她们妒锦瑟恨锦瑟,明明都是苦痛的贱命,她凭什么总是一副清高样子,客人夸她长的仙气,她们暗地里都说锦瑟是妖精,要害人性命,凡是被她瞧过一眼都不得好死。

龌龊话语下也是卑鄙手段。她们贿了小丫头,将得病窑姐儿的床单换给了锦瑟。

老鸨虽气但还是钱财最亲,知道这脏病不好治就叫人抬了她出去,丢在街角,自生自灭。

锦瑟病的昏沉,像飘在沅水面上的桃花瓣,悠晃着流向桃源尽头。

恍恍惚,有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呦,哪来的小可怜啊。然后是个温暖如初的怀抱。锦瑟自小不知饱不知暖,没人给她,那她也不去争。朦胧间瞧着他的眸子,倏的有个干净的怀抱,竟叫她安心地睡了过去。

于和煦有双如名的眼,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可他总是利落走过,不沾染。于家是长沙城里头等的湘绣大家,家大业大,可到了于和煦祖父一辈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二老不舍女儿外嫁便招赘了个有能力的女婿,改姓于,小夫妻婚后有了个儿子,取名和煦,全家都宝贝着。于和煦上京求学,家中祖父母年老过世,母亲操持着家道,于父却借口走货鲜少回于宅,直到有一日被人揭发,说于父在外宅养了个孩子,是他在上海同人生养的。于父也不羞愧,反而叫嚷着让分了于家的财产。于母一横心,命人将两人赶出宅子,拨了全部房产,打发了钱财送他们出省了。自此之后,于母却昏昏沉沉的病着,于和煦才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没过多久宅子里就只剩于和煦一人了,大宅子空荡荡,怪冷清的,如今捡回了个可怜见的姑娘,希望能添点人气吧。

于和煦忙着生意,在锦瑟面前露脸的总是些小丫头和大夫。用名贵药材养着,有小丫头细语宽慰着,锦瑟身上逐渐利落了,可她始终不发一言。她托着香腮倚在窗儿发愣,冷不丁瞧见了个男人站在外面,她瞪圆了眼,活像受惊的猫。对面男人忍不住笑了:小可怜,不记得我了。

锦瑟看着他的笑眼,也跟着笑了,面上的粉色像盒里的胭脂,和煦地吹过树梢。

三.

于曼丽是书院里头等的美人,家中又丰厚,总有些男同学追在后面。而于曼丽也学会了微笑面红,而不是再像从前般冷面孔,她需要时间去适应,适应一个全新的生活,一个正常女孩子的生活。

曼丽是于和煦给她的名字,他告诉她,这名字就是美丽的意思,转脸瞧见于曼丽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既然进了我于家门,就要姓于啦。于曼丽拍他的手,脸上不知是被捏红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于和煦说她今后就叫于曼丽,她就答应。
于和煦送她去书院,她就去。
对于于和煦的话,她总是言听计从。

于曼丽从书院返家。这书院有百年,教风颇严,逢着半月才能归家告亲。于家的司机早在门口候着,于曼丽与同学告别,快步往车跑去,没见着于和煦坐在后座,不禁有些失落。

小姐别急,老板今日在酒楼设宴,叫我接了您就送去。

席间欢闹。于曼丽穿着学生的兰衫子黑布裙,梳着麻花辫,落落大方推开门站在于和煦身边。席间有人瞧着她的脸,调笑于和煦:呦,于兄好福气。

书院里的女学生被人包着,在今个是常态。于曼丽见过,平日里在书院里孤傲的像孔雀拒人千里的女学生,一下了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荡着谄媚的笑,扭着妖娆的步子就朝那些酒囊饭袋身材的老板奔去。甚至有两个女学生在书院里扭打起来,只为了一个年纪足够做她们父亲的老板。于曼丽跟在后面笑,这些女学生竟是比楼子里的更放荡。挽着于曼丽手的同学不屑:不好好学,反而争着去做窑姐儿,不知羞。于曼丽抚抚头发:是啊,不自重就自己轻贱自己。

这种龌龊事情,于曼丽从前见的多,也不同于和煦讲,只安心念自己的书。

于和煦听到席间人的话,面色不好看,捉住于曼丽的手:大家误会了,这是我妹妹曼丽。还在书院念书,大家不曾碰面,如今认识了就好。我于某人向来随意,只是谁要是不走眼敢动我妹妹,我保证这长沙城再不会有你立足之地。

言罢于和煦抬首望着于曼丽,那双温润的眼却像于曼丽的深渊,逃无可逃。

她手脚冰凉。对啊,妹妹,一个姓的兄妹,是她能企图的最近距离。

于曼丽跟着绣坊里的绣娘学着,被于和煦瞧见了打趣:怎么,想给哪个男同学绣个荷包啊?

哥。别总是这么不正经,将来哪里还会有姑娘家愿意做我的嫂子啊。于曼丽皱着秀气的眉。

小妮子,管的倒是宽。不过学学也好,将来总是要给自己做件嫁衣的。快来给我捏捏脖子。

我不,叫嫂子给你捏。

我倒是想有。可是最近事情太多,世道又太乱,一个世叔前几日走货的时候叫土匪给劫了,货没了不说人也没了命。我才去凭吊,家里妻小哭的惨。世道乱,贼胆大。

于曼丽听他说,心里一慌,针脚刺痛手指尖,血珠儿滚到白绣布上,像开出的罂粟。


四.

锦瑟带着重金回到楼子里,住回了原先的屋,亮起了从前的灯笼。“锦瑟”两字的墨色在火光的映衬下透着血腥的邪气。

长沙城里少了个于家,多了个锦瑟,掀不起什么轩然大波。

楼子里的老鸨抱着银元箱子合不拢嘴,向来都是她掏钱买人,头回见人花钱进来的。管他的,爹亲娘亲钱最亲。锦瑟搂着老鸨的胳膊温言细语:妈妈,别的客人我不接,只要株洲方向来的。说罢就将翠绿的翡翠镯塞进老鸨手里。

老鸨忙不迭答应了,拉着锦瑟的手,亲的好似自己的闺女。锦瑟笑弯了眼,眼神像淬了毒的刃,她用帕子掩住冷笑的嘴。

刀是花重金打的,刀柄上刻着瓣瓣桃,精巧漂亮又锋利断发。当刀柄上的花浸了血,于曼丽正慢条斯理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锦瑟对她笑,颊上带着血,像是那日滚在绣布上的血珠儿。于曼丽奇怪,这镜中的人怎么会笑。她隐约瞧见镜中床榻上垂死的男人,被割开的脖颈,鲜红的血染红了锦瑟的嫁衣。

锦瑟的嫁衣出自城里最好的绣娘。三件,样样精美无双,金的线,红的衣,站在礼堂上跟火烧似的。


锦瑟恍着神走到窗边,推开窗格,屋外桃树花开半宿,飘零着坠在地下,自甘堕落。

街坊邻里,楼子里的姑娘,他们说的不错。她锦瑟是个妖精,晦气的很,谁被她瞧上一眼就会要命。

五.

明台爱吃沈大成家的青团,一样也爱他家的白团子。明诚同他开玩笑,说明台以后的媳妇定是像个白团一样的姑娘。明台吓的哭:哪有像白团一样的姑娘。只以为自己找不到媳妇了。就因为此,明台认定了自己只爱吃青团,不爱吃白团,可每每瞧见了还是忍不住咽口水。明诚笑他,可私底下还是给买。

明台不知道,这世上真有个像白团一样的姑娘。

于曼丽身上有伤,她不愿被人瞧着,总是错开时间去澡堂。她端着盆子走过校场,不时有学员对她指手画脚,在军校待了三年她早已不在意。冷不丁瞧见二层小楼上站着的王天风。

这男人奇怪,在刑场上救了她,捏着马鞭挑起她的脸:这么漂亮的脸蛋,死了就可惜了。

从那天起黑寡妇锦瑟就死了,有的只是一个无牵无挂无情无爱的于曼丽。

见了王天风,于曼丽下意识地摩挲着虎口的茧。原先生活的印记只能寻到一点,藏在今日伤口之下。

在澡堂里遇见登徒子还是头一回,军校里的学生都知道于曼丽的规矩吃过苦头不敢招惹,唯独就明台这个愣头青闯了进来。澡堂里昏暗,两人拳脚过了几招,一直到屋外才停下。

于曼丽看见明台的眼睛有些失神。那人也有这样一双和煦的眸子。

明台盯着于曼丽清白的脸,心中暗叹:诚不欺我。阿诚哥总是对的,这成语真妙。

眼前姑娘生的清清白白,真像油纸包里挤挤挨挨的白团,四个一包,就眼前这个最漂亮。


于曼丽来军校三年,王天风突然同她讲给她配了个生死搭档。毫不意外,面前的登徒子笑的一脸傻气。明台喜欢美,小时候就会豁着牙漏着风叫漂亮姐姐,大哥明楼牵着明诚站一旁扶额,如今再见美人更是欢喜,当然也只是欢喜。两人在舞池里斗勇,王天风难得好脾气,同郭骑云打赌。他不知怎么的,就相信无论如何,于曼丽总是斗不赢明台的。

夜也晚了,于曼丽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晃着的总是于和煦的眼睛,不,是那个登徒子的眼睛。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眸子。自从来了军校,于曼丽似乎总有一副表情,清白着面孔,独独今晚耳根有些红了,隐约有向面颊扩散的样子。

生死搭档。于曼丽的手指在床上无意识地划着,等回过神了却发现写的尽是明台。



于曼丽不止一次地想过想要逃跑,可当明台冷清着声音,从她手上摘下戒指时,她反手一拽,却是一场空。像是永眠的母亲,像继父狠心的背影,又像于和煦残碎的身体。

她知道这一转身,除了明台的怀抱,她无路可去。

可她仍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救赎。




一弦一柱。

痴心妄想。

王天风绷着嘴角:你爱他。

干脆利落不带迟疑,砸的于曼丽天昏地暗。王天风瞧着她失魂的背影,终究没有将警告说出口:特工不能拥有情爱。他叹息,于这一点上,他是没有资格命令他人的。

六.

明台要走,王天风亲批的条子。富家子弟受不得苦,他王某人不伺候了。王天风拿捏明台的脾性拿捏的很准,毕竟明台的性子和明镜的如出一辙,他如何不熟悉。

他知道,明台一定会回来。

于曼丽坐在明台身边,沉默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了个荷包。

这是我的小名,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锦瑟?真好听。

明台奇怪于曼丽声音里的啜泣,想要问却被于曼丽捂住了嘴。他眨眼示意,捏着荷包发现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于曼丽握住他的手:等你离开这儿再打开,求你。

红着眼,抖着手。

明台抱着于曼丽,像是抱着一瓣即将枯萎的花。

生死搭档,同生共死。既然明台要走,于曼丽从容赴死。

于曼丽从小不知暖。给她,她就当宝;不给她,她也无悲。

得之吾幸失之吾命,说如此。


明台看着眼前的相片,看见白纸黑字条条罪状。锦瑟临刑前决绝的表情与于曼丽娇俏的眼神叠着,明台攥拳。林副官的话音还在耳边:没了生死搭档就只有死路一条。



山下尚是晴朗,等回到军校就是风雨。

可明台义无反顾,踏进雨里,走在刃上。



明台的吻落在于曼丽的额上,轻柔的像是花瓣抚过。

于曼丽红着眼睛:为什么回来?

明台笑:生死搭档。

你回了军校,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怕。

我就是个精怪,日日都想要你的命。对面女子娇俏,擦了眼泪嘟着嘴。

明台捏捏她的脸蛋儿:我们曼丽就算是个妖怪,那也是个桃花变的。再说,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要我的命啊。

明台永远是对的,于曼丽舍不得。

谁不惜命。

她同明台本就是一条命,伤了明台那就是要了她的命。

我想带你去维也纳,我想带你去马赛,我想带你去上海,可我还是最想带你回苏州。明台枕在于曼丽腿上,于曼丽手里捧着绣布绷子,一针一线,不言不语。她眼神放空。对继父的恨支撑了她多年,可因为明台就这么放弃了,好像也没有多悔。既然又有了光,她又何必在黑暗里挣扎。她眼底泛着温柔,只可惜明台看不到。



七.
于曼丽同明台反沪。除夕夜,明台亲手解决了汪芙蕖,明明是快意的事情,可他仍是郁郁。冷不丁耳边炸开了声响,他绷紧了神经,却看见于曼丽摇着烟火站在桥上,身后是绚烂的烟火。她满眼笑意,说着俏皮话,可她又知道都是妄想。两人站在桥边,都是俊俏的模样,除夕夜的人心里总是喜庆的,瞧见了这么一对佳人,自然也要小声品论两句,于曼丽听了有些面红,内心鼓鼓的骄傲。明台瞧见她盛着笑意的眼睛,也温润的笑着,伸手抚了抚于曼丽的鬓发。于曼丽捂着耳朵,发烧似的烫手。

劝了明台回家,于曼丽慢慢坐在桥边,也没了放烟火的心思。她在于家呆的时间不长,甚至连一个年头都不满,更不用说过年了。她打小就没有过过一个好年,以后怕是也不会了。于曼丽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回了照相馆,偷了郭骑云的酒,坐在露台上。洗过的发散着香气。

郭骑云解决了餐馆里的喽啰就赶着去赴女友的约。于曼丽自嘲:只留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新年快乐啊,明台。

于曼丽有些醉意,斜靠着窗看屋外烟花,向未知处举杯致意。

白娘娘的故事,明台打小就在明镜的膝头听过,尽是唏嘘。程锦云站在影院的身影有些模糊了,她说白娘娘能够为爱人翻山倒海,明台恍惚就听见了于曼丽的笑声,她笑着说明台,我舍不得啊。

次日,明台留在家里承受明楼的批评。真是奇怪,阿诚哥今早出门就板着副面孔,怎么到了大哥这儿也一样冷。他紧紧肩膀,明天定要拖着阿诚哥去给自己买件大衣,要最新的,要最贵的,要用大哥的钱。

上海军统A组,带着组长一共就三人。明台出手阔绰,郭骑云得了条领带,于曼丽扯了明台的手就到了瀚艺旗袍店:付钱去。明台眉头一跳又无奈:哎。

明台敲响照相馆的大门,三重一轻。郭骑云跑来开门。

急匆匆叫我来是老师又下达什么命令了?明台捂着耳朵抱怨。说话间隐隐有白气。

郭骑云笑,于曼丽从后面露出个脑袋:怎么,大过年的就不许咱们也聚一聚吗?怎么不带手套,冷着了吧。

于曼丽伸出手覆在明台的手上,娇小清白,努力捂着。明台低头看着,半晌才低声说暖和了,你可别再冻着了。用尚且冰凉的手指刮了刮于曼丽鼻子,郭骑云拿着酒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笑。

于曼丽手艺不错,当年于和煦总是外出,于曼丽心疼,学做了许多菜,只可惜他没能吃上。桌上尽是通红,湖南人嗜辣,于曼丽也不例外。明台合掌赞叹:以后谁要是娶了曼丽,一定享福一辈子。

于曼丽动作一顿,手中盘子磕出声响。连郭骑云都担忧的望她一眼。桌上沉默,于曼丽直起身:吃饭吧。

一顿饭下来,郭骑云和明台肿着嘴唇猛灌水。凉水喝完了就喝酒,心疼的郭骑云跳脚,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接过了杯子。

于曼丽看着明台,眼角浸出的泪,笑倒在郭骑云肩上。酒饮多了脑袋发晕,她就这么倒着,倒了酒高举:祝咱们三个没娘的孩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郭骑云肿着嘴唇望着明台:怎么办,着了。

明台晃晃发晕的脑袋,摇晃着走到于曼丽身边。桌上趴着的小女子皱着眉,连梦里也不安稳,呓语着:明台......明台......

明台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哎,在呢。心底被这几声叫唤的一片柔软。

于曼丽醉的迷糊,扯着他的袖子。

郭骑云摇摇头,送她回房间吧。明台低声应了,将于曼丽抱在怀中,举措轻柔,生怕惊醒了怀中小女子的甜梦。

于曼丽觉得自己像颠簸在沅水中的花,她恍惚着睁开眼,伸手抚过明台的眸子,又像是梦中,她痴痴的笑:明台……

这人也有一双和煦的眸子。可她终于能够分清了,谁能在沅水的尽头等她。


明诚坐在明楼书桌对面,横眉冷对。明楼合了报纸,透过眼镜的上沿看他:怎么了这?

还不是小东西的事情。我怀疑他肯定背着我们做了什么事情。这个月的零花钱才刚给了几天就跑来跟我哭穷。

明楼不在意:他现在干的哪一件事不是背着我们的?再说了,你在海关和梁仲春干的那些事儿,连银行都快装不下你的小黄鱼了。

阿诚听了就笑,恍惚还是少年人模样的青涩,他求饶般的软着声音:大哥。

明楼冷哼一声:好小子,我的字迹学的真是越来越像,今天陈秘书把海关文件递给我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合着都被你给签了。

明诚听了笑的更厉害,眼神里透了点怀念:我的字本就是大哥一笔一画亲手教的,怎么会不像?说罢起身向明楼走去,弯着腰摘了他的眼镜。明楼眼前一暗,面上一暖。

气交换着气,唇贴着唇。

都是爱人间最亲近的距离。

八.

于曼丽想穿一次婚纱,只为一个人。她站在镜前,笑嫣阑珊,是火烧灰烬后绽放出的白花。她望着镜子里的人:他就要订婚了,你怎么能笑的出来。镜子里的人眨眼不作答。

于和煦曾经说过,女子要为自己绣一件嫁衣。于曼丽苦笑,苦到眼角浸泪。

于曼丽拉开试衣间的帘子,明台眼前出现个俏伶伶的新嫁娘。她枕在明台的腿上: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也不让我辛苦走一遭了。明台瞧见她眼角的红,拒绝的话哽在喉头,全化成了苦水。

他心疼她,想将一切给她,除了爱。

他声音低沉:好。慢慢牵了于曼丽的手起身,步措庄重,好似即临一场婚宴。

郭骑云送走了客人,一转身就在楼梯口瞧见了一对俪人,眉目含情,佳偶天成。于曼丽站在明台身侧,向他点点头。郭骑云无奈。倒在地上的酒瓶,摆在床头的明家香,散在地上的心,样样他都看的清。

于曼丽的愿望在一闪光中实现,终究还是留了个慌慌张张的模样。

郭骑云不再开口说相片的事,于曼丽也知道军统的规矩,不再询问,有郭骑云做了个观礼人,也算个见证。

明台订婚那日,郭骑云仔细着于曼丽的动作。她神色如常,在面粉厂里忙碌,真像个尽职尽责的经理。

王天风找上门来的时候,于曼丽僵在门口。抢了她的糖塞进嘴里,于曼丽隐约听见王天风咕哝一句:有什么好吃的,哪里比得上采芝斋的粽子糖。

于曼丽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她心慌。恐慌让她失措,于和煦出事前她也是这样的感受。

“丧钟”为谁敲响?
“敲钟人”到底是谁?
到底哪份密码本是真的?

临行前,三人在面粉场里做最后的准备。郭骑云沉默半晌递给明台一张相片。

这是那天你们两的结婚照。底片我已经毁了,就留了一张。

你这照的什么啊!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于曼丽小心从明台手里接过了相片。她笑,一生中最满足的事已经实现。

行动吧。

月色衬的于曼丽面色苍白,明台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看过于曼丽了。她又阖上眼复又睁开,瞳仁里印的全是明台:还没恭喜你……恭喜你订婚。

明台一阵心酸,如鲠在喉。他伸手搂住于曼丽,她枕在明台胸口,听着他胸膛里的鼓点,如果这里面有一声是为她而跳的,该有多好。

等你送出密码本回来,我就带你回家,回苏州。

于曼丽却不答话,只是紧了紧扣锁。

放我下去吧。

绳索缓缓放下,忽然是一阵强烈的灯光,于曼丽猛地抬头,明台神色微变,梭梭子弹扫过城墙。明台奋力想要将于曼丽救起,子弹落在墙头,溅起的碎屑击起,明台额上青筋暴起,面色赤红,忽然瞧见于曼丽的微笑,一如那日在雨中的刑场的笑。他心悬:不要!

于曼丽缓缓坠地,像落花归尘。

血迹漫上古城墙,像悠悠颓唐的泪。


九.
明台留在黎叔家里养伤,明镜与明诚来看他,想着他爱吃的,两人又开车去了趟沈大成,明镜点名要了青团,明诚跟在她后面开口:再拿些白团吧。
明镜闻声回头:白团?他不是喜欢青团吗?
明诚微笑着回答姐姐的疑问:他爱吃的。

明台白日里偷跑了出去。他在巷子里转,寻到了一家画馆,央求了画师,他小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相片边角起了毛边定是时时抚看的结果。

画师皱眉:先生,您这相片太小了,实在画不了啊。

黎叔傍晚回来,看见小院的锁有松动,定是明台又偷跑出去了。他走上楼梯,二楼静悄,老木头发出催折的声响。他转过楼梯,看见明台坐在窗口,夕阳披挂在他身上,最是悲凉。



又是北平秋凉的日子,明台浑身酸痛,当年受审落下的病根,怕是治不好了。他步履沉重,推开了家门,程锦云接过了他的包:我正收拾咱们带到这儿的行李呢。

明台不在意,往里间走去,冷不丁瞧见箱底露出白色的一角。他快步走上前捡起。

经年而过,绣布已然泛黄,独独中间儿的花娇艳。

这是我的小名,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锦瑟?真好听。

明台神色突变,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荷包这么沉,压在他的胸口。

那里面装的是于曼丽的心啊。

花似弦声在,人如锦瑟断。

十.

于曼丽是浮在沅水上的桃花瓣,随着流水漂回尽头去寻等在那儿的良人。

可她终于明白,沅水从来没有尽头,自然不会有人为她而停留。

十一.

这世上最苦不过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沅桃春•锦瑟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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