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求一种轻松的死法

留得久的人总是在告别

【东凯】岁时记

发条包:

RPS


 @大哥眼里有星星 ,送给你。


一个广告位:《海洋生物进化论》






我在傍着街心公园的小路上开了间回收旧家电的铺子。


卸空了板车上的林林总总,最底下压着的是只牛皮纸袋,撑开一看,里面装着台黑色的熊猫牌影碟机,附一盒不知道什么内容的光盘。


这东西现在可不多见了。我放下卷帘门拉开灯,拿出那台蒙尘的机器和那套光盘。磨砂质感的塑料硬壳,上面一块透明塑封里插着张便签卡,上书繁体的“岁时记”三字,钢笔手写,俊丽方折,纸基经年,边角有些氧化泛黄。


内里的无纺布碟托上插着五只白色的索尼碟片,每一只上面都用记号笔写了注释,看运笔应该是同盒面上的出自一人之手。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我将老旧机器掸去浮尘,接好电源和电视,看它将第一张碟片吞吃进去,唱针划过凹槽的细微响动久远得像是来自上个世纪。


右上角闪着红色圆点和rec的画面出现了。




【丙戌年一月,大寒,初遇】


拍摄地点显然是一家书店。年关将至,木质陈列架的端面上都贴了年画和福字。我猜拍摄者可能是供职于哪家传媒公司,在做春节前的视频取材,镜头平稳的依次扫过书堆和读者,推至墙角处又向回拉,似乎在寻找着可做入镜主体的对象。


然后画面在一个系着围裙的背影上定格。背影被那个年代手持DV的比例压缩,看起来格外修长,正踩在半人高的人字梯上,吃力将一套厚重古籍归位到书架顶层上去。做完这项事后又被寻书的老人缠住,对镜头露出三分之二个侧颜来。


一直平稳的画面出现了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晃动。


是个好看的年轻人,浓眉圆眼,带着笑意脸颊绯红,跟皱着眉的老人家不断解释着什么,不时比出几个确认的手势,看不出任何不耐情绪。


待他答复好老人,镜头便朝着他一路挪过去。拍摄行为被发现的时候他是惊讶的,像是纪录片里撞见藏在树桩内摄像机的猫科动物,把眼睛瞪得更圆了,随即有些害羞的抓了抓理得很短的头发,扬起一个有一只酒窝的笑容,就被另一位同样穿着深色围裙的店员叫走了。


我想在他走出画面之前,拍摄者和我都注意到了那只金属胸牌上平凡的两个汉字。


王凯。


画面在那个名字之后进入了黑暗。我走上前去,换上了下一只碟片。




【丙戌年二月,立春,东风解】


这次的拍摄时间是晚上。


先闯入镜头的是一杆路灯锥形的暖黄光束,不密集的雪片在光线中悠然浮动,有夜风刮过,将道路上红色的节后余烬扫荡向黑暗的一隅,一切像是为了等待主角到来而布置成的天然舞台。


主角出现了,果然是那个名字的主人。


他穿一件及膝的羊角扣呢子大衣,许是因为寒冷,有些滑稽的立起了衣领,小半张脸都埋进了领口里去,只露出毛茸茸的眉毛和那双圆眼睛来。


与我的预期相悖,摄像者并没有迎他而去,反而在被发现前退至了离他们之间那盏光源更远的地方。


于是垂头前行的人走进了那处圆满的光明里,一些不科学的影子落到了他的肩上,他退后一步,然后向四周张望起来,在目光对上镜头的时候,在那个遥远的雪夜里绽开了一个恍然的笑容。


镜头摇晃起来,是因为跑动。画面被速度拉扯得模糊,有薄雪和鞋底摩擦的细微响动。


画面恢复清晰的时候正对着地面,被灯光点亮的地面,中间则由阴影镌刻,是一颗不太规则的桃心。


衣物摩擦的声响,带着温热喘息的笑。画面再对准名叫王凯的男人时,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条深蓝色的格子围巾。


这次画面结束在那双藏在布料后面的圆眼睛里。


看了看下一张光盘上的备注,我猜那个冬天他们应该共度了一个相当不错情人节。




【丙戌年三月,惊蛰,桃华初盛】


这次的拍摄地点是一处民宅内。逼仄老旧的厨房,抽油烟机运作起来震天的声响淹没其他所有。


灶台上油渍绵延,油盐酱醋不讲章法的横生一桌。锅边摆着几听开了罐的啤酒,锅中鸡翅色泽油亮诱人,旁边一盘正在沥油的软炸虾仁,拍摄的人忍不住嘴馋的伸手去抓,被握着锅铲的手挡回来,跟了句听不太清的嗔怪。


两只手的中指被闪着同样色泽的金属制品装饰着,昭告着。


我看到他们装着生锈防护栏的窗外露出半颗桃树树冠,已呈繁茂之态的簇簇花朵为将落夕阳晕染,画面结束在了一室温柔春色。




【丙戌年七月,大暑,雨时行】


这一次是定向拍摄。DV机被固定在什么家具上,记录着一扇窗被雨水爬满的过程。


床边一张空间并不宽裕的双人床只卧着一个人,暴雨天的室内没有开灯,光亮来自于外面骤落的闪电,短暂勾勒出那人线条明晰的面部剪影来。


熟悉的圆眼睛出现在画面里,手里捧着一晚红糖色的姜汤,冲镜头指了指床上的男人,“笨蛋淋了雨,在发高烧。”


声音压得很低,心疼却是显而易见的。


言罢将床上男人扶起来半斜在床头,仔细喂尽姜水,又取了他额头上搭的手巾卷才起身离开。


回来时空着手在床边坐定,将手指搭在他额前片刻,然后站起身。


机械的低电量提示音伴着照亮天地的闪电出现,强光持续到画面结束之前,惊雷的序曲里有人俯下身将手掌遮在床上人的耳畔,唇附在唇上。


最后一点电力耗空在这个吻里。




【丙戌年八月,十八日,吾爱】


下一张碟片的开头是长久的黑暗,如果不是声道里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我几乎要怀疑是这台连续运作的旧设备出了问题。


突如其来的光明出现在一分多钟以后,和我一样被吓到的还有画面中一直以来的主角,而他的情况显然要比我严重些。


脏话伴着一塑料袋的鸭货砸向镜头,画面在拍摄者的持续闪躲中变得混乱不堪,最终在撞击声中维持在了对床底杂物的拍摄画面。


声音依旧是不断传来的。笑骂和喘息,起因昭然的湿润水声,甚至心跳。可怜的摄像机终于被捡起来时是用于拍摄一只对两人而言显然过于庞大蛋糕,上面有一只卡通狮子的奶油浮雕。


我们的男主角已经被一顶生日帽加冕,阵仗严肃的坐在桌边许愿。不着调的生日歌从拍摄者的唇畔吹出来,蜡烛被吹熄后画面再次没入黑暗。


有另一种声线的祈祷声响起来,关于兑现一个愿望。


所有碟片至此放映完毕。




前尘旧事让人唏嘘,我想这对先生现在或许已各自天涯,不然这些只对于当事人珍贵的画面怎么会流落至我这间专收无用弃物的小屋。


然后惊天的砸门声响起来,伴着有人在吗的嘶声问话。


我瞥了眼切回新闻界面的电视机,左上角闪着暴雨橙色预警,想来不会有人在这凄风苦雨中打劫,就升起了卷帘。


外面站着被雨浇透的气喘吁吁的男人,不曾面见却格外眼熟。雨水顺着他险峻眉骨滴落,遮不住那双眼里的惊惶和悔意。


我将他让至屋内。


“白天的时候我将一台黑色的熊猫牌影碟机卖给了收旧物的板车师傅,没来得及仔细检查,可能将一个写着‘岁时记’字样的盒状录影碟一起带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在我的房内逡巡,直到视线与他所寻的那只盒子相接。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没弄丢真的太好了。”


狂喜神色无法掩盖的从他嘴角眉梢流露出来,紧接着门外追又进一个撑着伞的男人,圆眼睛,跟我礼貌点头后才转身向着被淋湿的人,“跑那么急干嘛,丢了就丢了,人不还在这儿吗又不是没有下集。”


待外面雨势稍收,我将两人送出门去。看高大的两个背影挤在飘摇的一把小伞下,跌撞走进一片闪着光的雨帘中去。


忘记了说,不要怪我八卦。录像里中指上的装饰品,现在已经转移到了无名指上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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