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凯〕四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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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九零 零零年代北京胡同里的琐事
纪念日嘛
还上学那会儿，一到冬天，王凯右手侧面小拇指那儿就永远有一道红印儿。
过两天消了，再一看，又爬胳膊肘上去了。
打哪儿来的呢？
饭点儿时候，就看王凯一个人从东棉花胡同溜出来，慢跑两步到烤肉季那大树根底下，照着靳东左顾右盼的脑袋一拍。
嘿！
北门涮肉挡风那棉被巨厚，每次都砸靳东，天塌了个儿高的顶。坐下了先来两份手切，那大盘儿一看心里就舒坦。烟囱大，锅子的槽还特窄，肉一变色俩大小伙子就开抢。王凯说没让烟囱烫过手的不算吃过涮羊肉，靳东就把袖子撸下来了。
烫就烫，以为老子不会用筷子？
……大爷的烫死我了！
不怕嚷嚷，到这儿吃的都得扯着嗓子喊。羊肉汤在锅里咕嘟着，木炭在烟囱里噼里啪啦，嘴里嚼着肉说话也有底气了，就在墙上那毛笔字［禁止划拳行酒令］底下划起来了，七个巧，八匹马，九连环，全来到。
王凯有点儿近视，热气一熏跟飘两朵云似的，拿手一抹就淌水儿，就得时不时摘下来擦。他一摘靳东就伸筷子，每次还夹不了多少。
王凯说哥你别怪我笑话你，你是真不会用筷子。
两盘肉下肚了，这哪够，接着来。爆肚得吃，就是涮久了硬，还倍儿短，捞半天丢了。冻豆腐白菜粉丝溜个缝儿，要是饿狠了点盘麻酱烧饼，吃不完就给靳东带家去。吃烧饼不能缺糖蒜，酸酸甜甜，换完口再吃什么都有股机灵劲儿。
靳东说我吃了四年我知道，咱中戏的伙食是真不让人胖，就带他这小学弟琢磨吃食。「走吗，吃涮肉去啊」「我不想吃炸酱面」「你他妈大晚上吃包子炒肝儿你几点起的」。这冬天就更不用说了，反正也贴不上膘，隔两天不来顿涮肉嘴里就没味儿。
吃饱喝足了，手脚都热乎起来，金锭桥银锭桥上走一遭，唰地把夹克衫拉链拉到底，敞怀儿伸胳膊，趴桥栏杆上演泰坦尼克号。没一会儿就吹透了，哆哆嗦嗦贴一块儿。
王凯把小拇指那块红印儿亮出来，塞靳东嘴里，靳东也撸袖子露出一排勋章。
别舔我。
还舔，我咬你了。
跟靳东回他租的房子，门口俩小孩儿在那儿滚铁环，一个跟另一个唱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呢儿？
王凯推着靳东进了屋，这羊肉呀，就是养人。
点灯儿说话儿，吹灯儿办事儿。
那屋拨号上网总掉线，靳东说好嘛，南边景山西边恭王府，上头还顶着个雍和宫，我这是跟多少人抢电话呢。王凯就看下载个东西98了，掉了，气得想跳河。
第二天靳东就倒腾回来一堆游戏碟，一看都什么：仙剑，剑侠情缘，流星蝴蝶剑。
王凯拿眼镜布擦光盘，脚丫子搭靳东腿上。
好剑，好剑。
周末靳东去片场，王凯就给自己关屋里打游戏，过不去了等晚上他回来，俩人一起去隔壁音像厅。老板跟他俩年龄差不多，还偏起了个又红又专的名，八一。
胡老板也是个挺逗的人，经常门一锁，骑个自行车去景山西街，那儿有个四合院，四合院里有个小少爷，小少爷有张顶好看的脸，就是不怎么爱笑，但也没见他生气。他们家院子里老热热闹闹的，瓦是鱼鳞瓦，地是砖墁地，边上是清朝的内务府衙门，总有小孩儿当景点就进去了。
小孩儿问萧小少爷，哥哥我风筝挂您家枣树上了能进去拿吗，萧景琰点点头，胡八一三下两下爬上树，小孩儿乐开了花，说谢谢叔叔。胡八一就回手把风筝挂回去了，你再说一遍谢谁？
谢谢叔叔！
去去去，回去问你妈怎么跟人说话再回来拿。
萧景琰白一眼，胡八一还得乖乖摘风筝，顺便赔上一大串儿糖葫芦。
没辙，回头萧景琰抱着胳膊在那儿笑。笑？你还笑？
给他一脑瓜崩，更大一串儿糖葫芦塞萧景琰手里。
你也得叫叔叔。
然后骑自行车驮着萧景琰穿过胡同去拿订的杂志跟牛奶，到人少的地儿故意大撒把吓唬他，嘴里还哄鸽子似的喊。萧景琰就捏他耳朵，胡八一说你快给我捏成个猴儿了。确实像，手闲不住，拨车铃，萧景琰说你卖报呢？铃铃铃的。这一不拨就差点撞着胡同里大爷的棋摊子。
就这么宽，要么您翻要么我翻。没成想这大爷还是个记仇的主儿，后来胡八一路过的时候就伸腿绊他一脚，胡八一爬起来直接我操你大爷的……一看人岁数，把哎我操憋回嘴里了。
大爷的……棋下得不错啊。
这都被你给撞飞了哪儿下的不错啊？
您看我还帮您挡怹一炮呢是不是，都怼您脸上去了。
敢情我还得谢谢你是怎么的？
甭谢，甭谢。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属马啊？
属鸡，怎么了？
您不属马您老别我腿干嘛。
嘿你小兔崽子找打是不是！
大爷回头跟他棋友气不忿儿的念叨这帮小年轻谈恋爱净不学好，那棋友就乐了，老哥哥您看清楚，那是俩小伙子。
小伙子怎么了？小伙子也不能撞别人棋摊子啊！
对，刚说到哪儿了？好不容易让胡老板把那关通了，王凯特兴奋，打了一天眼见着要通关了忘存档死机了，又悲伤的想跳河，第二天早上还有课，让靳东给按床上死活还是睡了，剩靳大爷一个人在那儿鼓捣，不会玩儿呀，就逼胡八一跟他一块儿熬夜。
等王凯再开电脑，靳东上去把游戏打开，原来是哪儿还是哪儿。
后来虽然再送过很多东西，靳东没什么金钱观念，自己也是。
可当时就觉得，这辈子最好的礼物，就是这游戏存档了。
其实靳东这人一点儿不懂浪漫，但他自己就是浪漫。
王凯过生日那天想说师弟我给你朗诵一我写的情书，琢磨半天笔杆都咬弯了，写什么呢？
「王凯同学，你就像北门涮肉的糖蒜一样。」
「饿时饱时，都是佳肴」
这句听着还不错。
「初尝似蜜，吃多烧心」
哎你别急着打人啊。
「不过达令，我有一句」
「你哥我是，山东粗人」
「何以解忧，大葱煎饼」
「心如钢铁，不怕你烧」
「只有爱情，燃烧我心」
这诗靳东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又念了一遍，他们俩去后海滑冰，校服穿身上鼓鼓囊囊的，帽子也扣严实了。王凯一开始不敢下去，靳东说南方孩子，正常。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轮胎，倍儿大，估计是那大拖板车上的，给王凯放轮胎里。闷头溜一会儿说我可知道那狗拉雪橇是什么滋味儿了，王凯就说哥不带你这么损自己的。
拽了一会儿靳东累的不行，喊着抛锚了在冰上喘气。王凯一拉绳子，给他拽倒进小雪橇里，北京冬天真冷，俩人就一边亲，一边听门牙打架。
王凯笑了，说「只有爱情，燃烧我心」，你倒是烧呀。
靳东咂咂嘴，说我这诗太妙了，要不我给贴墙上吧。王凯就想他们俩那屋子，原来住个老头儿，贴一堆福啊囍的，还有不知道哪年的节气表。想着日历上边那小人儿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如果闭上眼睛，一觉醒来，就到2017年了怎么办？甚至2027，2037？时间就是溜得这么快，而他又不想眼睁睁看着时间溜走。
哥，咱们俩人加一轮胎这冰不会裂吧。
你抓着我，万一有一个能爬上来呢。
咱俩手都慢，那要是爬不上来呢？
要死一块儿死。
王凯扑哧笑了出来，闭上了眼睛。
好，要死一块儿死。
2007年的冬天，一只轮胎在什刹海坚实的冰面上打转儿。有两个人拥抱着，亲吻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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